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其之三:-0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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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聽說是在航行途中被海盜挾持了。」 「船好像被縱了火,所有貴重物品也都被帶走了。」 「其他船員呢?有生還者嗎?那個人怎麼樣了?」 「不知道,不過聽說目前找到的就只有屍體,不管是在海上泡水過久的,或是被火燒得焦黑的,全都已經面目全非了。」 「那種情況下怎麼可能活下來呢?那可是在海上啊!」 「城主的女兒......¹朱鷺小姐她知道這件事了嗎?」 「噓──朱鷺小姐三天後就要和與兵衛大人成親,這件事就先別讓她知道了。」 啪唰── 傭僕們的談論聲隨著紙門被用力扯開而終止。 「讓我見他!」 玄黑色長髮的女子站在紙門之後,如黑夜般深邃的雙眼含著淚水、雙腳不住顫抖。 傭僕們噤聲,面有難色的面面相覷。良久,其中一名傭僕開口:「朱鷺小姐,請您節哀......那個人恐怕已經......您得靜下心來準備三日後的婚事......」 「備馬。」 「朱鷺小姐,您想做什麼──?」 「我說立刻幫我備馬!」 話語重重落下,玄黑長髮的女子快步穿越群聚的傭僕之間。 「沒有城主大人的允許,朱鷺小姐可不能擅自出城啊!」傭僕們神色驚慌,上前攔阻女子前行。 「讓她去吧──」 一道低沉而渾厚、帶著十足威嚴的嗓音由眾人之後傳來。 見現身於身後的男人,傭僕們紛紛屈身叩首。 「城主大人!」 「讓她去吧。與兵衛那裡不久前來了消息,似乎找到那個人的屍體了......」男人嚴厲地直視著女子,「我就讓妳去見那個人,也正好讓妳死了這條心。來人,替朱鷺備馬!」 屍體? 那是騙人的吧? 是父親大人為了讓我對你死心而編造的謊言── 在親眼見到你以前,我絕不輕易相信他人所說的話── 他們都說你不可能回來了── 我想見你── 如果我見到了你── 請你親口告訴我── 如果在我眼前的你已經無法言語── 告訴我,你回來了── 那麼我── 已是日暮時分。 港岸邊停駐著一艘灰黑色的大船,船帆已拉起。一群人忙著從船上卸下貨物;卻聽不見船員們歸航時該有的熱鬧吆喝聲。船員的表情各個異常嚴肅,他們兩兩一組,合力抬著被草蓆綑起的沉重物體,腳下的步伐也同樣緩慢而沉重,一個個屏住呼吸、依序走下船板。 從船上卸下的東西全集中在海港旁,海鳥鳴叫著在半空中不停盤旋,約十來個以草蓆綑綁、或是掩覆著的大型物體在空曠的陸地上並列排開。草蓆中若隱若現地露出人的腳掌、手臂,或者像是毛髮的黑色線團。 海風與白浪呼嘯著,數十個無語的軀體靜靜仰躺在日暮之下,場面十分淒涼且令人毛骨悚然。 一名男子指了指羅列的草蓆之中、排列在最角落的那一個,神情肅穆地開口:「這個是在他身上找到的。」說著,男子將某個物品塞到盤起玄黑長髮的女子手中。 女子看了一眼手上的物品──那是約莫比一個手掌再大一些的線裝紙本手札──女子小心翼翼翻開,有許多部份已被燒毀得難以看清內容,殘餘泛黃的紙頁上畫著各式各樣的素描、或是寫滿了日文與其他無法辨識的符號和文字。女子知道,這是那個人一筆一劃、親手紀錄的所見所聞。那個人總是隨身帶著,這本手札對那個人來說是相當重要的東西。 手札的其中夾著一個隆起物,雖然它已黯淡無光、失去原本應有的色澤,但女子一眼就能辨認出來── 那原本應是屬於她的東西──那是她送給那個人、親自替那個人的手繫上的白色勾玉── 女子將半毀的手札緊緊抱在懷裡,掌心中緊握著勾玉。她轉身隨著男子所指的方向走去,漆黑的雙眼失了焦,腳步緩慢地在地上拖行,發出咔唦──咔唦──的無力聲響。 明明是約莫²一間的距離,她卻感覺永遠也到不了;甚至不敢確定自己是否移動了腳步。眼前的景緻模糊不清、搖搖欲墜,就像世界隨時會從她的眼前崩塌。 幾乎像是走過了一個山頭般遙遠,她在最角落的草蓆前矗立靜止。如果可以,她寧可永遠不停下來,就這麼走向海的另一頭。 她低頭望著被草蓆覆蓋的軀體,草蓆邊緣探出一條焦黑的右臂靜靜仰望著她。手腕處看似繩線燃燒後殘餘的紅色線狀物已和手臂黏附在一塊。 你是左撇子,所以我將勾玉繫在你的右手── 一瞬間,眼前的世界崩落。 女子跪倒在屍體前,全身顫抖。 她想大喊,胸腔卻像是被急速高漲的悲傷淹沒而發不出聲音。 她痛苦的張開十指使力抓著岩地,磨破了的指頭逐漸泛成青紫色。 她低聲嗚咽、急促抽泣著。 不久,無可宣洩的潮水終是溢出了胸口── 女子放聲、嘶啞地哭喊。 啊啊......我終於見到你了── 你終於回到我的身邊── 你回來了── 你回來了── 你回來了── 你回來了── 用殘餘的最後一絲餘力, 她緊握手中的白色勾玉、往左手腕上使勁一劃── 她任由鮮紅色的液體染紅她的雙手。 她持續哭喊,直到竭盡了力氣。 接著,眼前的世界陷入一片黑暗── ---- 比起琥珀更加深沉的黑褐色液體由圓球狀³塞風壺倒入純白的瓷杯中。冉冉升起的煙霧籠罩視線,一股香醇的泥土味和著一絲果香瀰漫而出、在空氣中飄散開來。 身著白色西式襯衫與黑色鈕扣式吊帶的黑髮少年將瓷杯貼近唇間淺嚐一口。 「好苦......」少年抿了抿唇,眉間微微蹙起。 今天是真紅喫茶的休店日,時人獨自在喫茶店的吧檯內沖煮咖啡,原想當作掌控時間與香氣的練習,不過在沖煮過程中稍稍出了神;錯過了捕捉芳醇的時機,沖煮過久的咖啡一入口,只有殘餘的苦澀味在舌尖上漫延開來。 店內的座席空空蕩蕩,燈光也未開啟,昏暗的空間僅靠著窗外透進的早晨陽光照亮。吧檯後方的櫥櫃上擺滿各種茶葉、或是不知名香料的玻璃瓶熠熠亮著白光。牆上的鐘擺來回擺盪,除了少年攪動瓷杯與鐘擺發出的喀嚓喀嚓規律聲響外,店內寂靜無聲;彷若與塵世隔絕,即使偶爾從店門外傳來行人腳上木屐的喀嚨聲與交談聲,那也像是空谷回音般、遙遠而不具形體的聲音。此刻就像感受不到時間的流動,少年得以停下腳步,整頓近日不斷擾亂心緒的夢境。 說起夢境,昨晚的夢確實太過鮮明,就像是身歷其境般,就連聲音與觸感都十分清晰與真實。真要比擬的話──現在的這裡還比較像是夢境吧── 時人將尚有八分滿的瓷杯輕放於桌面上,他的食指在純白杯側輕輕敲擊著。黑夜般黝黑的雙眼直盯盛滿深褐色液體的半圓球狀玻璃壺,眼神卻像是凝視著比眼前的玻璃壺更加遙遠的東西。 叮鈴── 店門上熟悉的清脆鈴聲響起。若是平時,時人會來到門前恭敬迎接推開店門的貴客,但今天不一樣,時人沒有移動腳步,他從吧檯後探出頭:「不好意思,現在並非營業時間──」 「哇!對不起!」 話還沒說完,推開門的人率先道了歉,將門又朝自己掩上了些。躲在門後的嬌小身軀緊握門把、瑟縮著肩膀,只露出一雙無辜的圓潤雙眸轉呀轉的窺探著屋內,就像隻誤闖他人門戶的小動物。 從門後露出半身的小紋和服與燕脂色袴讓時人一眼就認出這名貴客的身份,他吃驚地喚出她的名字── 「櫻花......小姐?」 少女如湖水的綠色雙眸定睛看向置身於昏暗光線下的人。「時人?是時人嗎?我們又見面了!」 認出眼前是那位曾經被貓叼走了學帽的中學少年,雖是一面之緣;櫻花仍惦記著少年接住了從樹上躍下的自己一事,兩人自公園分別後已過了四個月,原以為就這麼萍水相逢,日漸淡忘對方。如今,重又燃起的回憶使櫻花紅潤的雙頰堆滿欣喜。她啪噠啪噠直奔吧檯前,腦後的燕脂色蝴蝶結與茶色長髮如流雲飄逸尾隨而至。 柔亮的嗓音鳴響於喫茶店沉寂的空間,櫻花像雲雀般啾啾啾地雀躍不已,「我還以為再也沒機會見到你了!那天的事一直忘了跟你說聲謝謝!」 時人頷首,「許久不見。那天的事,我也同樣未能向妳道謝,倒是當時過度驚慌而彈了妳的額頭,我很抱歉......」時人頓了頓,「不過現在才道歉好像事隔已晚?」 「我早忘了──沒想到時人記得那麼仔細。」櫻花笑著直揮手,說是忘了,其實是沒有放在心上,而時人也明白少女話語中的寬宏大量,欣慰地露出清淺的微笑。 「時人在這裡做什麼呢?怎麼不開燈?」 待重聚的激動心情稍微平靜後,櫻花扭動頸子、眨著眼環視昏暗的店內景致。 「我在這裡工作。」 時人邊說著,邊拿出一旁的空塞風壺,將熱水注入下層的圓球狀玻璃壺內,接著點燃下方的酒精燈座。 「不過今天是店休日,為了預防像妳這樣不知情的客人誤闖,所以不開燈。店門外也有店休告示,但現在看來似乎沒什麼作用?」時人的問句中帶著幾分挖苦的意味。他低頭看著壺內急促冒著氣泡的沸水,臉上維持著不知能否稱作微笑的表情。 少年其實並不那麼在意少女闖入店門的真正原因,只是一向不太喜形於色的少年想藉著玩笑掩飾與少女久別重逢的欣喜罷了。 「我......!我是因為恰巧路過真紅的店門前,覺得有些懷念,一不留神就這樣推開了門......」櫻花鼓起腮幫子辯解,然而音量卻逐漸變小。 「懷念?妳曾來過真紅?」 「就只是小時候來過幾次,印象也有些模糊了......」櫻花撐起雙頰、神情漠然,像是陷入了回憶,「我已經很久沒到這附近走走了......」 「原來妳是真紅的顧客。」說著,一股溫潤的熱氣在空氣中騰騰飄散,時人搖晃塞風壺,將壺中不知何時已轉變為深褐色的清澈液體注入準備好的白色瓷杯中。 「既然妳曾經關照過真紅......」時人將飄著熱氣的瓷杯放上瓷盤,輕推到櫻花面前,「無論何時,都歡迎妳再回來。」 櫻花望著少年送到眼前的咖啡,湖水綠的眼在繚繞的熱氣中變得朦朦朧朧。她的手指在瓷盤旁猶豫著,深怕誤解了少年的用意,直到少年對她輕輕點了點頭,櫻花才將和服袖子稍稍拉起,小心翼翼執起白色瓷杯貼近櫻色雙唇前。 升騰的白煙挾帶著清淡的花果芳香撲鼻而來。 呼了幾口氣後輕嚐一口,先是舌根的味蕾感受到微苦的焦糖味;嚥下後,則是花果甘甜的香氣餘留在口腔之中。 「味道好香啊......」櫻花神情陶醉,雙頰因熱氣薰騰而更加紅潤。 時人注視著少女的臉龐,或許是受到少女的情緒影響,也或許是對少女給予的評價感到欣喜,時人平緩的嘴角不自覺向兩側揚起,如夜的雙眼也變得柔和而明亮,原本沉悶的胸膛似乎隨著少女嚥下了熱咖啡而跟著溫暖了起來;然而這股暖意並沒有持續太久,一會兒,時人的視線被少女白皙左手腕上的朱紅色印記吸引而去,霎時想起眼前的少女已有互訂終身之人,而想起少女婚約對象的臉孔與前些日子與他對峙的情形,心裡總有一股難以形容的不快與複雜的心情。 時人移開視線,垂下了眼簾。就只是一瞬間,腦海中閃過了這樣的念頭: 若是彼此的手上沒有這個印記的話,說不定── 叮鈴鈴鈴──門鈴聲急促響起,聽起來像是有人使力推開了店門。 「怎麼,店內有客人吶!」 粗曠的男性嗓音在昏暗的店內高聲回響,時人和櫻花一齊轉過頭看向走進店門的男人。 男人的身長算不上高,壯碩的身形穿著與時人相似的白色西裝襯衫,梳理得整齊的赤褐色鬢髮與勞腮鬍相連,臉上碩大飽滿的鼻翼與深邃的五官看起來與洋人有些相似,不過從男人說話的腔調聽來大致與本地人無異。他的雙手提著大大小小的包袱,肩上也扛了幾個看似厚重的布袋搖搖晃晃地走進店內。 「齋藤店長,您回來了。」時人走出吧檯,上前接過男人手中的物品。「怎麼買了這麼多?」 「我今天想試著做些新玩意兒,但你好像有朋友來訪吶,那邊那位可愛的小姐......」名為齋藤的男人彎身靠向體型相對比他瘦小的時人耳邊,小聲地說:「她該不會是時君的女朋友?」 時人板起臉,語氣有些不耐煩:「就只是普通的朋友。」他將接過的包袱一口氣堆到吧檯上── 意外的重啊......時人揉了揉肩膀,想著齋藤店長一個人是怎麼把這些東西帶回來的。 齋藤笑著瞇起眼,「那麼,我就不打擾你們,到廚房去烤餅乾了,時君和這位可愛的朋友就繼續聊吧!」說完,齋藤扛起剩餘的包袱打算往廚房走去。 少女雙眼放亮了起來,齋藤剛才所說的話引起了她的興趣,口中無意地重複了齋藤提到的那幾個字── 「烤餅乾?」 齋藤經過少女面前,聽見少女柔亮而帶著嚮往的嗓音後轉過頭來,有著勞腮鬍的大臉對著少女露出大大的笑容。「喔!這位可愛的小姐似乎對烤餅乾有興趣?」 「嗯......是的!我一直很想試試!」櫻花用力點頭,十指在胸前交扣,「雖然濱田太太也會做餅乾,家裡也有烤爐,但是濱田太太總是說她很忙、沒有時間教我。可是我真的、真的很想試試!」 「原來如此......那麼,這位可愛的小姐願意跟我一起來做餅乾嗎?」 「咦?我可以嗎?」 「當然可以,我早就想試著開教學課程了。說不定還能幫我想出什麼新商品來呢!時君要一起來吧?」 被齋藤點名的時人瞄了眼跟著齋藤看向這裡的櫻花一眼,猶豫了片刻,時人搖搖頭:「不了,我想先清點、整理一下這些貨品,你們去吧......」說著,時人將左手的襯衫袖口拉得更低了些。 注意到時人的不對勁,齋藤摸摸下巴:「.........怎麼啦?時君平常都會想在一旁幫忙的不是嗎?」 時人快步走出吧檯,將齋藤拉向另一側,「店長,我有件事想拜託您......」兩人背對著櫻花,時人覆向齋藤的耳旁,壓低聲量說:「我手上的心中痕的事,請您先別向櫻花小姐提起......」 齋藤眨了眨眼,側著頭瞄了眼怔怔看著兩人耳語的櫻花,又回過頭來不解地看著時人;而時人只是眼神懇求地對齋藤點了點頭。 齋藤的心裡滿是疑問,不過看起來現在似乎不是問清原由的時候,他搔了搔頭髮,無奈地說:「好吧......看來時君有其他事要忙呢。就我跟小姐兩人一起吧!」 「時人不一起來嗎?」 「沒關係,妳就去吧。」時人笑著說。 總覺得不想讓櫻花看見自己左手腕上的紅色印記吶──時人在心裡思索著自己也不太肯定的原因,是因為羨慕少女即將從束縛中獲得解脫,或是稍早之前在腦海裡瞬間閃過的那個念頭:如果沒有這個印記的話──說不定自己會與這名少女墜入情網吧── 望著猶如父女般一大一小的身影有說有笑地並肩走入廚房,屋內因少女的造訪而增添的溫暖氛圍瞬間回歸冷清。 時人杵在吧檯前,低頭拉起衣袖。左手腕朱紅的綁縛痕跡就像在嘲笑著自己── 看吶!你就連選擇的餘地也沒有──你只能任由詛咒操弄,不管是相戀的對象,或是自己的生命── 夢裡不詳的情景再度於腦中浮現。 草蓆包覆的軀體、染紅的雙手、撕裂胸腔的悲鳴。 時人咬著牙根、緊握拳頭。 必須快點找到那個人才行,在明年春天以前── 寂靜的空間裡,只聽見牆上的鐘擺喀噠、喀噠響著。 ---- 「齋藤先生說,我可以試著在店外販售我自己做的餅乾,而且收入就當成我今天的一日店員薪資!」櫻花如雲雀般活躍的清亮嗓音興奮地啁啾著。 「不......請恕我直言,我不認為這些餅乾可以當成商品販售。」時人皺緊眉頭,表情看來有些不悅。 「我可以提供顧客免費試吃,要不要購買,等他們吃了以後自然會決定。」 「不行!怎麼能賣給客人毫無經驗的初學者製作的食物呢?」 「店長說我很有天份的!時人你剛才也嚐過了,味道並不糟對吧?」 大約接近正午時分,從窗外透入的陽光比起早晨強烈許多,幾乎已能照亮店內的整個空間。八月盛夏的日正時分使氣溫更加炎熱了些,而吧檯前,少年與少女的眼神也是熱切對峙著。 稍早前,櫻花雀躍地托著一盤飄著陣陣奶油香的餅乾來到時人面前,像個孩子一樣直嚷著要時人品嚐看看她第一次親手製作的「剛出爐的餅乾」。櫻花充滿自信,說齋藤直誇她有製作洋菓子的天份,並提議櫻花將餅乾做為個人商品,在真紅喫茶的店門外販售。雖然有齋藤店長的許可,但身為店員的時人卻極力反對。 時人嚴謹地提出他的擔憂:「味道如何是其次,這樣的東西充其量只是試作品,當成商品販售恐怕有損真紅的商譽。」 「沒關係,就讓她試試吧。」齋藤態度輕鬆地斜靠著吧檯揮揮手,有著濃密勞腮鬍的臉上笑盈盈的看著爭執不休的時人與櫻花,彷彿看著攤販與顧客討價還價的路人般置身事外。 「店長!這是您的店,怎能讓外人插手販售商品的事!萬一出了什麼意外的話,真紅的信譽有可能就此毀於一旦──」 「我們來打賭吧──」少女高亢的嗓音打斷時人的話,越過時人的肩膀而來。 時人回過頭,驚異的看向語氣比起往常強烈許多的櫻花。 「我們來打賭吧!如果我能成功賣出餅乾,時人就要答應幫我做一件事!」櫻花的眼神毫無畏懼,直直凝視著少年如黑夜深邃的雙眼。 「............不,我已經說了......」時人有些沉不住氣,壓低了嗓音。 「如果顧客試吃後覺得不喜歡......」櫻花不顧時人隱忍著的怒氣,繼續說下去:「如果他們不喜歡,甚至厭惡,我會向顧客解釋這是我個人的試做品,絕對不會給真紅帶來麻煩。並且,也會向店長跟時人道歉,要我別再來真紅或是要我做任何事都可以。相對的,如果我能賣出餅乾、如果顧客喜歡我的商品,那麼也就代表真紅的信譽不會受影響,所以────我們來打賭吧!」櫻花挺起胸膛,手指直指著時人的臉,氣勢逼人,像是對時人宣戰。 面對櫻花的態度如此強硬且執迷不悟,時人直覺自己也拿這有勇無謀的女孩沒辦法,不過女孩這次提出的觀點倒也沒有太大的問題──只要不影響真紅的信譽即可── 沉默一會兒後,時人長長地嘆了一口氣,「好吧,就以妳個人的名義販售,打賭就不必了。」接著轉而看向一旁像在看戲、樂得輕鬆的齋藤,「要是出了什麼事我可不管嘍......」 「放心吧,出事的話就讓我一個人負責吧!」齋藤仍是一派輕鬆地將雙手叉在胸前笑著。「噢對了!時人你也得在一旁看著櫻花小姐才行喔!」齋藤豎起食指補充:「讓櫻花小姐這麼柔弱的女孩子一個人待在外頭,萬一被什麼人給欺負了可不好啊!」 「啊──沒錯!時人得在一旁見證我的成果才行呢!別忘了我們的打賭!」櫻花在一旁附和著。 「什......!唉......知道了,我去換件衣服。」自覺自己在這兩人的合力圍剿下一點勝算都沒有,時人放棄抵抗、舉手投降,轉身朝著位於廚房內側的更衣間走去。穿過門櫺前,時人回過頭對櫻花叮囑:「再跟妳說一次,我沒有要跟妳打賭!」說完,便甩頭進入廚房。 時人實在不明白像齋藤這樣的樂天性格到底是怎麼生來的,該說他是隨性呢......還是隨便呢?平時的齋藤就像是樂觀過了頭,只要興致一來,說做就做,總是不考慮後果。面對各種麻煩事也是逆來順受、不太在意事情的細節,似乎任何難題在他面前都顯得游刃有餘。齋藤對待身邊的人也同樣的大方、不拘小節;但偶爾又會像個小孩一樣無理取鬧地鬧脾氣,惹得身旁的人烏煙瘴氣的。想起幾個月前的春天與齋藤一同外出賞櫻時,由於齋藤霸佔著櫻花樹下的座席不肯讓位而引起了一場小風波,雖然事件最後是和平落幕了,回想起當時被齋藤捉摸不定的頑劣性格耍得團團轉的,即使已經和這個人相處了兩年多的時間,時人仍自歎自己時常無法理解齋藤究竟在想些什麼。 不過時人相當肯定的是──即使齋藤這個人平時隨性到令自己有些苦惱,但從他手中製作出來的洋菓子卻是十分講究而富有溫度的。因此,時人其實打從心底尊敬著齋藤這個人,同時也為齋藤製作的洋菓子與真紅喫茶感到驕傲。這也是為什麼時人起初堅持反對櫻花在真紅店門外販售餅乾的原因,若是真紅的信譽因此遭受破壞,自己肯定會相當生氣與難過吧。而會答應齋藤在一旁看顧著櫻花,或許只是自己想藉此監視櫻花、免得她做出逾矩的事罷了。 外頭是宜人的好天氣,雖然日正時分的氣溫有些令人難耐,時人仍繫上了紅色領結,換上真紅喫茶的黑色背心制服,陪著穿上圍裙的櫻花一同到店門外販售櫻花所製作的餅乾。 ---- 「以結果來說──是我贏了對吧?」 經過一個下午的一日店員初體驗,櫻花悠閒坐在吧檯前的座位,神色自若地品嚐著店內的紅茶,纖細的指尖抓起一片餅乾往嘴裡送。 稍早前齋藤店長的友人前來通知,說齋藤家中年幼的孩子似乎出了點狀況,要齋藤趕回家去看看,於是正好結束餅乾販售的時人和櫻花兩人獨自留在店內喝起了下午茶,一邊聊著櫻花的戰果。 餐盤上的餅乾餘量尚有不少;但大致已到了顧客的手中、或是胃裡。櫻花沾沾自喜的挺起胸膛、豎起食指,對著手中正忙著研磨咖啡豆的時人宣佈她的勝利條約── 「那麼────下個月是我的生日,我要時人來參加我的生日舞會!」 「不去!我沒有那個時間!」時人打開咖啡罐,頭也不抬地一口回絕。 「我保證時人來的話會很有趣的......而且你輸了打賭,說話要算話喔!」 「妳說的「只要有賣出」就算妳贏,這樣的打賭條件對我也太不利了吧?」 經過一個下午的折騰,時人總算是領教了眼前這名少女過人的精力與自信,雖然一開始只是答應齋藤在一旁看顧著她,但少女高昂的興致與過於天真的想法險些影響了真紅喫茶的商譽,使得時人不得不插手、為少女的魯莽行為善後。現在想來,不久前掠過腦海的「與少女墜入情網」的天真想法真是有些可笑,時人暗自在內心嘲笑著稍早前那個天真爛漫的自己。 「呣──!時人來參加嘛──!」見時人毫不領情,櫻花賭氣地嘟噥起來。 少女緊咬著打賭的事不放,時人的忍耐也到了極限,他手握咖啡罐使力地敲了桌面、加重語氣對著耍起性子的少女說:「妳造成顧客困擾和差點毀了真紅商譽的這筆帳我還沒跟妳算呢!況且我說了很多次了────我並沒有接受那個打賭!」說完,時人擺起臉色,無視少女的存在似的清理起賽風壺。 「唔......對不起......」意識到自己的玩笑開過了頭,真的惹惱了少年,櫻花縮首認錯,露出自責的眼神,「時人你別生氣了,其實我今天跟時人再會時就有這個打算了,我想邀請時人來參加我的生日舞會,打賭只是因為有趣罷了......」櫻花有些怯懦地低著頭,以無辜的眼神瞄著賭氣的少年。 見少女臉上愧疚的神色,時人撇開視線。幸好齋藤現在不在現場,要是讓他看見這情況,肯定又會護著櫻花吧......時人心想,語氣稍稍和緩了些:「......為什麼要邀請我?」 「我......」櫻花有些戰戰兢兢地緩緩開口:「其實我很少有年齡相近的朋友,今天跟時人聊了天很開心,所以......如果可以的話,希望能跟時人成為朋友......」見時人沒有回應,擔心時人還在為剛才的事生悶氣,櫻花又驚慌的補充:「啊......!我知道自己今天有些興奮過了頭,給時人添了不少麻煩......可是,那是有原因的!」 時人轉頭看向櫻花,像是等著她繼續說下去。 「......時人知道心中痕嗎?」櫻花拉開和服衣袖,將左手腕上如同絲線纏繞的紅痕攤在時人眼前。 時人眼神遲疑了一瞬,便又自若地點點頭。「......多少聽過一點。」 「因為這個,父親擔心我可能隨時會發生意外,所以平常是不允許我一個人擅自出門的......那天在公園遇見時人、還有今天,都是我自己偷偷跑出來的。」說著,櫻花的眼神之中泛起一片潤澤的水光,「不過也因為我逃出來了,才能跟齋藤先生學習做洋菓子,還有跟時人一起販售自己親手製作的餅乾。託時人和齋藤先生的福,我今天真的非常開心......能像今天這樣接觸好多不同的人、與他們交談,真的非常不可思議。今後......如果可以,我還想體驗更多更多......所以......如果時人......願意當我的朋友的話......」櫻花低頭捏緊了衣襬,後段的語句因逐漸失去自信而有些聽不清。 聽著少女道出有些令人憐惜的處境,時人沉默著,剛才的怒氣不知何時早已被拋出九霄雲外,但心裡仍有一些其他的疙瘩。時人緩緩開口,眼神並沒有看著少女:「等妳跟那個人......跟岡崎一矢先生結婚後,接下來還有很多時間能跟他一起體驗各種事吧?」 「......嗯......是啊,說得也是。」或許是因為沒有得到少年的答覆,櫻花有些失落地回應。 不過也罷──櫻花抬起頭重又振奮精神,開心地說起她的理想:「如果可以的話......我啊──還想學習做各種料理,今天我學到了料理不僅僅是滿足自己的私慾這件事,所以我想做出像齋藤先生的洋菓子那樣,能讓大家感受到幸福的料理,接著也想試著自己開店,也想當記者......啊!還有當名偵探!像是......赤町少女偵探──櫻花──這樣的感覺!」櫻花舉起手,在眼側做出拿著放大鏡的手勢。 「噗......哈哈!妳想體驗的事未免也太廣泛了,看來岡崎先生接下來可有得忙了。」 因為櫻花天真的話語與滑稽的姿勢,時人忍不住放聲笑了出來。櫻花怔怔地看著眼前難得有如此坦率笑容的時人,將手輕掩著唇,不自覺也跟著笑了。 「呵呵......果然......時人跟那個人有點像呢......就連在真紅工作這點也是......」 「......?那個人?」聽見少女提起他人,時人好奇地看向櫻花。 「啊......!就只是我有個認識的人以前也在真紅工作過,今天經過真紅的店門前就是想起了那個人,接著推開門就看見了時人,那一瞬間......我還以為自己見到那個人了呢。」說著,櫻花的眼神流露出溫柔與懷念的神色,「那個人就跟時人一樣,身上總是有著淡淡的咖啡香味......」 看著櫻花像是憶起親暱之人的神情,時人想起了稍早前那個還令人十分頭疼的少女。雖然少女是好奇心旺盛、做事魯莽了些,但本性確實是個好女孩。時人無奈地笑了笑,自己果然對眼前這天真的女孩一點辦法也沒有,他輕而緩地開口,表現得有些不經意──「蓮見時人。」 對時人突如其來脫口說出他的名字,櫻花有些不明白的眨眨眼。 「要當朋友的話──首先得知道彼此的名字吧?」時人眼神柔和的看著櫻花。「現在說起來,我還不知道妳的名字呢?」 「啊......!」這麼說來,自己確實從相遇那天就從沒告訴過時人自己的名字── 櫻花站起身,表現得像個十分有家教的女孩,彎腰對著時人鞠了個躬。「重新自我介紹,我是佐原,佐原櫻花。時人還是叫我櫻花吧!」櫻花帶著優雅的笑容對時人說。 「佐原......?」時人震驚地望著眼前的少女,從少女口中說出的名字與前些日子自己曾拜訪過的、岡崎一矢所在的造船廠名稱相同。 時人有些遲疑與驚懼地問:「妳是......佐原造船廠的......?」 沒有意識到少年轉變的神色,櫻花泰然自若回應:「佐原船廠的社長是我的父親。」 啊啊......原來是這麼回事── 一瞬間,腦中的碎片被連結起來──曾在真紅喫茶工作過的人──佐原造船廠的意外事故──怜央在舊船廠目睹右手腕有心中痕的人──佐原櫻花與岡崎一矢的關係── 一切的關鍵都指向了佐原造船廠,如果是櫻花的話──如果是身為佐原造船廠千金的櫻花的話──她會告訴我關於那個人的事嗎? 時人的內心就像隻倉皇的困獸,急切地在籠中徘徊,想立即找到答案與出口。他試著讓自己表現得冷靜,小心翼翼地開口:「妳......知道岡崎和輝這個人嗎?」 「咦?」 「妳說曾在真紅工作過的那個人,就是指岡崎和輝先生吧?」 「......不......不是......」 時人的眼裡看似有著強烈的執念,令櫻花有些不知所措。 「那麼妳知道這個人現在在哪裡嗎?」 「我......我不清楚,對不起......!」 見櫻花低著頭道歉,時人這才意識到自己似乎在不自覺間以質問的口氣強逼著櫻花回答他的問題,因此讓櫻花受到了驚嚇。時人趕忙移開視線,冷靜自己浮躁的情緒。雖然不知道櫻花是否與岡崎一矢一樣,對岡崎和輝的事也有所隱瞞,但繼續強問下去,若櫻花不肯回答、或是她真的不清楚的話也不是辦法,反而像是自己在欺負女孩子似的。暫且就此打住吧...... 「抱歉......我似乎過問太多了......」時人揉了揉前額,露出有些自責的笑容,「就只是從齋藤店長那聽說曾有個叫岡崎和輝的人在這裡工作,覺得有些好奇罷了,請妳別放在心上。」 說完,時人將研磨好的咖啡粉倒入賽風壺上層。兩人沉默了許久,直到空氣中逐漸瀰漫著微酸微苦的香氣時,時人才又緩緩開口。 「關於妳的生日舞會......雖然我很想以朋友的身份出席,不過我沒有適合那種場合的衣服,所以還請讓我再考慮看看。」說著,時人將壺中的黑褐色液體倒入瓷杯中。 「啊!或許阿一哥哥的舊禮服可以借給時人喔!」 時人的內心震顫了一下。「......岡崎一矢先生......是嗎?」 「嗯!這樣吧!」櫻花下了決定似的擊了個掌,「時人最近有空的話可以先到我家來試穿禮服看看,如果適合的話就先借給時人吧!」 時人對櫻花溫和地微笑,接著低頭看著手上飄著陣陣白煙的白色瓷杯說著:「謝謝妳,那麼我就恭敬不如從命了......」 白色瓷杯中,黑褐色液體裡倒映著少年模糊的剪影輕輕搖蕩著── |
2017/03/30 |
章節
00、2月14日情人節應景序章
01、劇情交流:-01- 與 山臣一秋
02、劇情交流:-02- 與 宇戶怜央
03、其之一:-01-「手を伸ばしたら、」若是伸出手
04、其之二:-01-
05、其之二:-02-
06、劇情交流:-03-與 山臣一秋
07、劇情交流:-04-與 宇戶怜央
08、其之二:-03-「今なら言える」現在就能說出口
09、其之三:-01-
00、2月14日情人節應景序章
01、劇情交流:-01- 與 山臣一秋
02、劇情交流:-02- 與 宇戶怜央
03、其之一:-01-「手を伸ばしたら、」若是伸出手
04、其之二:-01-
05、其之二:-02-
06、劇情交流:-03-與 山臣一秋
07、劇情交流:-04-與 宇戶怜央
08、其之二:-03-「今なら言える」現在就能說出口
09、其之三:-0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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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314白色情人節短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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